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 背井离乡-《国潮1980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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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然而他越这么说,越有点越抹越黑的意思,显然对方的神情表现出了更大的不信任。

    没办法,宁卫民也只好挑着不好的地方说,尽量让事情听起来靠谱些。

    “当然,收入也不会太高,一份工差不多也就六百日元一小时吧,不过,会管饭的。你们感兴趣吗?”

    “感兴趣,当然感兴趣,六百日元虽然不多,接近东京最低小时工资了。可要真能实打实的拿到手也行。”

    终于,有一个戴眼镜的姑娘表示出了兴趣,认真的接话说,“你说的工在哪儿,干什么工作?你的工适合我们女生打吗?”

    却不料她的信任却引发了旁人的干涉,“小红,我们和他们又不熟,你怎么回事,这么轻易就相信人,你好好看看这里,骗了那个姑娘的骗子可还没找到呢。你也小心被人骗。”

    可小红也是个有主心骨的姑娘,马上就谢绝了这份好意,“行了。就你杞人忧天,真正的骗子,才不会来这里呢。再说了,被他们骗也好过被其他人骗,起码看他们的样子,像是混得很不错啊,也不招人讨厌。哪里像我刚那个咖啡店老板,天天毛手毛脚,总爱站我身后贴着我说话,工钱却吝啬得很,只肯给我五百円一小时,每天还只给我六个小时的工。我要是再不换个工作,不是被憋屈死,就是被饿死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又来了,你就是在发泄。”

    “那又怎么啦?再不让我发泄发泄,那我就别活了。人家日本人都在准备过年,我们每天却在闯关,一个难关接着一个难关。我要打工,我要还钱,我家里还欠人家钱呢,我还有别的选择嘛?我只能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,她充满希冀的望着宁卫民,“这位……同胞,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?到底是什么工作?”

    宁卫民自然不好再卖关子,便直话直说。

    “你嘛,日语水平怎么样?餐厅接待愿意做吗?如果愿意的话,我就给你安排,餐厅在银座。每天六个小时还是八个小时都可以,可以管两顿工作餐,看你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银座?太好了,我读书的学校就在日本桥附近,很方便啊。我日语没问题的,我在国内就是学日语专业的。而且刚才我不是说了嘛,我现在就在咖啡厅工作的。真要有这样的工作的机会,我就太感谢了,可你要戏弄我,我真的受不了,你确定你没开玩笑吧……”

    而这下根本不等宁卫民在说话,褚浩然就挺身而出,替自己老板出面作保了,“没骗你,你们不认识他,就去问问京城来的人。他是宁卫民,坛宫饭庄的总经理。在东京的京城人都知道他。至于我,我叫褚浩然,我常在高田马场给咱们同胞免费介绍工作,你们要是不信我的话也没关系,你们去问问那些去过高田马场找工作的人,知不知道我。他们会告诉你们,我的作保可不可信。”

    这下子可好,这话一说,不但那个叫小红的女生乐了,连刚才劝她谨慎的那个人也凑过来索要工作机会了。

    “宁经理,褚兄,抱歉啊,刚才是我多心了。不过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,不知者不罪嘛。我也想换工作,看在同胞的份上,你能不能也关照关照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目前在哪儿打工啊?你个人是个什么情况?也是留学生嘛?”

    “我叫龚磊,我是来日本读法律的,现在是在一个面包厂给日本老板打工,老板只肯让我们华夏人在夜里工作,我也是天天熬夜,真有点受不了……”

    听他这么说,小红也替他争取,“宁老板,要是还有工作机会的话,你最好能帮帮他,否则的话,他弄不好会出事的。你可能不知道,和他一起打工的人,两个月前就因为长期熬夜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死了?”

    “死了。”龚磊相当伤感的说,“那是个扬州人。比我要早来半年,我还是靠他帮忙才找到的住处,我和他本来一直合租一间四坪半的小房间。结果两个月前的一天,就出事啦……中午我醒来,要去上学的时候,我就发现他躺在床上没有动静了……可我当时只认为他睡得太熟,哪知道上完课再回去看见他还直直地躺在床上,我以为他还在睡觉……我就摇晃他,想问他是不是吃过饭了,结果发现他已经没呼吸,人都凉投了,什么时候断的气都不清楚!……”

    这话说完,可算是凉水倒进了滚油锅了,其他几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。

    “……说的是唛头吧,他也很可怜啊,比不那个跳楼的姑娘好多少!”

    “可不,他在东京真是省吃节用呀!连写信的几十円都舍不得花,总要打听,有什么人回国托人带回去!”

    “听说他除了在面包厂干,白天还要去渔场打工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呀!钱凑够了 10万円,就往回捎,都不在他身边留着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活活累死的,舍不得吃,晚上就啃面包厂的硬面包吃,再加上近来情绪也不好,听家乡来人说关于他的老婆的传闻。他在这儿拚死拚活的挣,家里却糟踏他的血汗。想回去还不让,他老婆就让他留在日本挣钱……”

    “继续留在日本挣钱!说的可真轻松,想留就能留?!日本的法务省是干什么吃的,入管局是干什么吃的,真是想的太简单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好像都知道龚磊和小红说的人是谁,于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,几乎完整的被这些人在宁卫民的面前勾勒了出来。

    东京的冬天是很阴冷的,尤其是在这么个地方,宁卫民从心里感到泛凉意,他不能不正视现实,他的同胞们构成了东京社会的最底阶层。

    他真的没想到,他们不但学业和生活没有保障,就连生命和人格也没有任何的保障。

    背井离乡,何其难矣。

      

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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